楚知阙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与胸前衣襟融为一体,后颈的碎发在局促间微微颤动。
鎏金兽炉飘出的龙涎香与案上点心甜腻的气息交织缠绕,像无形的丝线钻入鼻腔,可他喉间依旧干涸得发疼。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方格光影,如同棋盘般错落有致。
随着时间悄然流逝,那些方格光影渐渐缩小、偏移,缓慢地在地面上爬行,仿佛也在见证这场漫长又压抑的谈话。
他偷偷瞥了眼案上泛着幽光的青玉茶盏,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犹豫再三,才如同受惊的小兽般,微微抬起僵硬的脖颈,每一节骨节转动时都发出细微的 “咔咔” 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当指尖终于触到温润的盏身时,那凉意顺着指尖传来,他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回原处。
浅斟慢饮间,余光不经意瞥见裴淮似笑非笑的眼神,那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他身上,吓得他胸腔内的心脏猛地一缩,差点呛得咳嗽起来,慌忙用衣袖掩住嘴,生怕发出半点声响引起更多注意。
容炔与裴淮的交谈愈发激烈,提及春香楼背后势力时,容炔雪色广袖用力一挥,重重拍在桌案上,发出 “砰” 的闷响,震得茶盏里的茶汤泛起层层涟漪,有几滴甚至溅出了杯沿。
此时日头缓缓攀升,金色的阳光穿过琉璃窗,如同给容炔的雪色广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衣袂翻飞间,竟有种说不出的威严与神秘。
楚知阙趁机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抓起一块芙蓉糕。雪白的糯米皮裹着细腻的豆沙馅,咬下去的瞬间,甜香在口腔中四溢开来。
他努力控制着咀嚼的幅度,腮帮子却不受控地高高鼓起,活像偷藏粮食的仓鼠。
余光瞥见帝王的目光扫过来,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慌忙低头,手中的芙蓉糕差点掉落,碎屑簌簌落在衣襟上,惹得容炔投来意味深长的轻笑,那笑声像是看穿了他的窘迫,让他耳尖瞬间发烫。
当阳光彻底爬上窗棂中央,屋内的光线变得明亮刺目,时间也慢慢来到正午。鎏金兽炉里的香灰簌簌落下,在地面上积成小小的灰堆。
楚知阙吃光了最后一块玫瑰酥,望着空盘暗自懊恼,眼神中满是无奈与慌张 —— 这下连转移注意力的借口都没了。
他悄悄挪动身子,尽可能轻缓地背对着殿内众人,将下巴搁在软垫边缘,眼神空洞地盯着窗外被积雪压弯的梅枝发呆。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琉璃窗上,发出 “簌簌” 的声响,倒比殿内令人窒息的气氛好受些。
此时,日影在地面上缩成短短的一截,又开始缓慢拉长,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时间的流逝。
裴淮的视线自始至终没从那道蜷缩的背影上移开。他倚在镶嵌螺钿的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凤眸里的兴味愈发浓烈。
看着楚知阙偷瞄茶盏时的小心翼翼,吃点心时的狼吞虎咽,还有此刻佯装看雪的笨拙模样,心中暗自觉得有趣。
容炔顺着帝王的目光看去,桃花眼里闪过一抹了然,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将后半句分析咽回肚里 —— 毕竟,殿内多了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惊弓之鸟”,倒是比案件本身更有趣。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午间的更鼓声,“咚 —— 咚 —— 咚”,沉闷的声音穿透厚重的宫门,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鸦。
那群寒鸦扑棱棱地振翅飞起,在空中盘旋鸣叫,却无人打破这殿内微妙的氛围。
楚知阙听着更鼓声,心中暗暗祈祷这场谈话能快点结束,可他知道,自己的 “煎熬” 或许才刚刚开始。
楚知阙蜷缩在软垫上,目光死死盯着窗外。
枯枝上的积雪在寒风中簌簌坠落,宛如细碎的冰晶,寒鸦扑棱棱掠过琉璃瓦,影子被拉得很长,又迅速消失在檐角。
他掌心早已沁满冷汗,将软垫上精致的刺绣攥出深深的褶皱,指腹都被勒得发疼,却浑然不觉。
殿内,容炔与帝王的对话声忽远忽近,像是隔着层毛玻璃,直到那句 “臣遵旨,即刻传太医们回院” 清晰地撞进耳中。
他紧绷如弦的脊背才微微放松,积攒许久的力气似乎终于有了出口,指节发白地撑着软垫,小心翼翼地准备起身,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生怕惊动什么。
“楚太医这是要去哪儿?”帝王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带着三分漫不经心,却像淬了冰的刀刃,精准无误地劈碎他刚燃起的希望。
楚知阙感觉正要发力撑起身体的小腿瞬间绷成弓弦,膝盖重重磕在软垫边缘,剧痛顺着神经炸开,疼得他眼前直冒金星,险些叫出声来。
他僵在原地,缓慢而僵硬地扭过头,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目光却直直撞进裴淮似笑非笑的凤眸里。
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倒映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仿佛能将他心底的恐惧都看得一清二楚。
“陛、陛下明鉴,臣…… 臣腿麻了活动筋骨!” 楚知阙的声音发颤,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滚动。
余光瞥见容炔掩在雪色广袖后的笑意,那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在嘲笑他的窘迫,羞得他耳尖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殿外的更鼓又 “咚” 地响了一声,惊得他浑身剧烈一颤,身体条件反射般瑟缩了一下。
再看裴淮,正慢条斯理地转动着腰间螭纹玉佩,明黄龙袍上金线绣就的龙纹在光影中张牙舞爪,随着他的动作仿佛要活过来一般,透着令人心悸的威严。
“既如此,” 裴淮忽然起身,玄色长靴踏过满地斑驳的光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楚知阙的心脏上。
帝王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俯身时,龙涎香混着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将他笼罩。
“楚太医便外遣调查此案。总归该做点太医院能做的,别让院首寒了心不是?” 他修长的手指挑起楚知阙的下巴,力度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
“朕给你们养着,可不是看你们无所事事。” 话音落下,尾音带着微微的上扬,却让楚知阙感到阵阵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
楚知阙感觉后槽牙都在不受控地打颤,裴淮指尖的温度灼烧着皮肤,像是要烫出个印记。
殿内寂静得可怕,静到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震得胸腔生疼。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想说自己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太医,既不懂查案的门道,也没有抓捕犯人的本事。
可当他迎上那双暗藏威压、深不可测的凤眸时,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喉间破碎的呜咽,消散在沉重的空气里。
容炔适时地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他雪色广袖轻扬,一卷明黄诏书递到楚知阙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