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永远远地、只想着我。
脑部要从中崩开的剧痛山崩海啸般袭来,陈西又原地佝偻身体,浑身冰凉地战栗,牙齿嵌进唇瓣,尝到血液的甜腥。
没有蹲下的力气。
没有拥紧另修人防止她摔出去的余裕。
只有疼痛,只余疼痛,世界只需要疼痛的奴隶。
陈西又眼神空茫地感知这强行施予的疼痛,肺部送不出一丝求救的惨嚎。
好熟悉啊,这样的感觉怪藤幻境中也有过。
已经过了五点不知多久,弘毅区的街道逐渐安静。
沸烈到麻木的痛楚消退。
陈西又缓缓地再抬一只脚,又走上一节台阶。
还算有经验,不会昏过去了。
只是疼而已。
楼梯间有一具尸体,或许是桃源影响下的又一桩,也或许是怀中另修人下楼时杀害的过路人。
陈西又尽量绕过冷却的血腥味,避无可避地踩过蜿蜒干涸的血,脚尖抵住防火门,在嘎吱声中撑开一道缝隙。
桃源阴惨地、烂漫地笑。
瞧瞧。
她杀人了。
你救她,怎知不会又害了其他人。
向上三层,在一众房门前找到未锁的一间。
放下她。
合上门。
来到开着的窗前,火光在这一夜四处点起,升腾的火焰为凌晨带去苦涩呛人的焦味,天穹下翻卷着无色无味的麻醉气体。
陈西又扶住窗框。
她犹如被桃源摁死在地面,生拽着头发仰头,一遍遍被迫注视过往记忆,好从中榨出崭新的痛苦供桃源取乐。
经择道幻泡试炼过的道支并非脆弱易折之物。
只是桃源对她的拷问比之幻泡试炼更为恶意。
识海中的桃源犹如生有无数双手的怪物,掘地三尺地找动摇道心的过往,相关不相关的记忆被拱出拼凑。
完整记忆断章出令人心寒的意味。
帮助过的另修人问意义,苦难与恩惠都是修士施予的,凭什么要我感恩戴德。
结过善缘的另修人,友好的脸为癫狂笑容侵占,桃源与修士咬耳朵:“你来不及,他们不见得还活着吧,就算活着,他们是不是已杀了人?”
接线员自另一头传来的通知声,她噙着的笑意渗过听筒,搭上电信号的翅膀,黏稠滴落于陈西又耳畔。
万时静躺家中散灵,春日到冬日的共事经历混着一众过往顺畅地翻到头,折回从头开始,细节被放大,万时不正常的睡眠、忽然调整的饮食有迹可循,她没能留意。
陈西又踩上窗框。
桃源揪扯她的记忆,一点一点加以点评,所用言语非寰宇内任一语种,陈西又全然听懂,陈西又全然领会。
‘你说谎。’
‘你跑了。’
‘你在畏惧。’
如胸腔震颤一般的嗡鸣笑意在识海中来回盘绕,桃源造就楔进修士神魂的剧痛,欣喜讶异于年轻修士神识的强韧,它感受着修士神识内陌生的起伏,知晓一切却无法理解。
就像输入一个个参数。
生而知之的桃源知道做什么能使玩具有反应,它不知道原理,不清楚构造,喜欢但不珍惜。
玩具每一新的反应都使它愉快、欣慰。
每一反应都导向同一个让人新奇的结果——
还没坏呢。
‘你有没有数过,这一晚你路过了多少尸首?’
夜风撩动陈西又的头发。
多少呢?二百三十一?
我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我救下的人不定是好人,我知道救下的人不一定需要帮助,不一定感谢自己。
我知道我的选择不一定最好。
我知道做下的事要担起结果。
我知道人力有尽。
我知道力有未逮。
我知道的。
剥开的识海袒露脆弱的内里,转心动念间血流成注。
即使不去思考,桃源入驻她脑内的异物也会强令她回忆。
抓着她动摇的一瞬不放,撕开新鲜的伤口撒盐,破坏性地碾碎过往的一切。
啃噬般的蚀骨剧痛在灵识深处阴燃,桃源怪物呜咽着乱咬,毫无顾忌地翻扯修士的过往,含糊间吐出状若喜爱的奇异音节。
它认为这是爱抚。
陈西又松开手。
所以不应该犹豫的。
心绪不宁就不宁,桃源爱翻记忆就翻,疼就疼,道心动了就动了,总有更好的道心,我也总还能救几个人。
桃源玩闹性质地重翻记忆,无知无觉地泌出蚕食人心的毒汁,其上幻变着甜美无害的伪装——
“笑一笑吧。”
“不开心吗?”
“笑一笑吧。”
“就再也不会不开心了。”
陈西又一跃而下。
耳畔急剧的风声中听得烟火升空的爆鸣。
那边真的放烟花了。
人向下。
火光向上。
不应该犹豫的。
然而……对不起。
没能做到更好,救下更多人。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