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潇的拥抱如巨物的绞杀陷阱。
陈西又在这个怀抱里周身犯冷。
这冷从记忆深处,从脊骨末端爬出来,冰冷地嘲笑她。
翻搅自己记忆的桃源拍着手笑得跌脚。
瞧瞧。
瞧瞧。
桃源快乐地游窜着,捧出撕裂的过往残片,贴着陈西又的脸慷慨展示。
八岁遭遇的炼气堕修,房内堆放数具孩童尸首,他们并无气息,留给陈西又惨白的正腐烂或即将腐烂的面孔。
后花园帏幕内惨死的向宜人与甘庆,无头女尸并炸上四壁的碎肉。
斜线酒吧中沾满血的头颅,在堕修手中上抛下落,耳上亮晶晶的饰品在明亮光下生辉。
至善区异兽扑咬啃食后的尸首,同异兽尸首躺在一处,血并油积满地面。
审讯室与苗情的打斗,灵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催逼她走偏入魇。
怪藤幻境中被堕修开膛破肚后死去,死前问往生的累累红骨。
异格办公室下仓库冰凉的、堆作丘的、微笑的尸体们。
瞧瞧。
瞧瞧。
黑黢黢的视野正方便桃源作怪。
隐蔽的存在在脑内切切察察,轮番播放记忆,歹毒的言语如毒液入耳,他们为什么受这种苦。
桃源怜爱地、残忍地搅弄陈西又的记忆。
“妈妈,我怕。”灵力影响下短暂的断电区间,反应过来的另修人总在害怕。
得知修士身份的忌惮与态度变化,找不到位置的手指,收敛的语调,下意识的点头哈腰,退两步谨慎畏惧的对待。
师弟决心散灵为另修人,弃掷身为修士的种种过往。
死去的“苗情”张口,唇齿间清楚地吐出“骗、子”。
面容天真柔媚的蒙潇,后花园问询时对他人柔情关照,在一团乱的弘毅区,一字一句地伤人伤己:
“不如直白一点,叫我们杂碎。”
瞧瞧。
瞧瞧。
笑声,弘毅区内响彻此起彼伏的笑声。
你能让他们这么高兴吗?
谁谢谢你啊。
活着不就是错的吗?
桃源的影响在陈西又体内恶意地涌动。
兴奋地、满怀爱意与恶意地涌动,张出无数张口吮食陈西又的躯壳意识。
陈西又僵在蒙潇的拥抱中,辩白的话语苍白无力,卡在喉头。
她的手收入手心,无措地顿住。
桃源对她的作用越加强烈,可即使没有这个聒噪不休翻搅她记忆的存在,她好像也并帮不上忙。
人们背上了好多命案。
人们好快乐,不需要任何人帮。
蒙潇没有说完话。
为什么要有修士呢?
没有修士不会有堕修。
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
什么问题都可以另修人自己解决。
为什么要有修士呢?
灵力生电效率低点就低点,世界毁灭就毁灭。
陈西又混乱的思绪一路跟着蒙潇走进死胡同,又努力地呼吸,痛苦与软弱成了最分明的东西。
还不到五点吗?
每个人都可以杀人,每个人都可以放火,我来不及了,软弱的呼吸在体内聒噪地流转,桃源突如其来的攻心激起迷惘的疼痛。
终端另一头没有任何消息。
应是方才灵力扰动信号生乱。
这边的问题解决了,先站起来走出去。
对了,要把昏迷的狗主人带走。
醒过来可能会再打一架。
桃源仿佛真是活物,不,被缠着探听了一路根底,所有记忆里里外外被翻个底掉,现在玩起记忆拼接的东西怎么会不是活物。
它不只是活物,还聪明得很。
陈西又逃离蒙潇的手臂,上阳台确认过狗主人住处,俯身捞起地上昏睡的女性,发丝跟着动作拂过肩头拢住视野。
“头发垂下来像绳子。”
蒙潇讲述的声音淌过脑海,在破碎支离的记忆残片中淌出一片骇人拖痕。
桃源笑得好生得意张狂,好似它一路耍玩修士记忆就为了这一刻的动摇。
陈西又抱着狗主人上楼,狭窄的楼梯间好似填满淤泥,往上,一阶阶往上,怀抱另修人的手臂没法触碰楼梯扶手,气味薄淡难以分辨。
陈西又尽力保证另修人的稳定,鞋尖撞上阶梯。
另修人的手和头毫无支点地晃荡。
越往上,血气的味道萦绕不散。
就像泥沼中死去了什么,啄食腐肉的乌鸦啄下一块皮,不甘的血液晕开。
桃源笑,笑得像个四脚朝天划拉的孩子,一脚踹翻堆满记忆的杂物篓。
碎片化的过往挤进同一刻的思考,组成个人经历的过往成为伤己的利刃,哄抢着在头脑处凿刻伤痕疮疤。
陈西又抱着另修人往上。
逐渐恍惚自己要做什么。
或许可以再归纳桃源的规律。
第一次被迫回忆过去的时候,有这么痛吗?
没有,第一次不痛。
所以,回忆是在之后的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中生出的棘刺?
也可能不是记忆的问题,是灵识的问题,掀开自己过往肆意翻搅的存在损害了自己的灵识。
灵识损伤是什么表现,可造成灵识损伤的生物或……
针刺锤砸刀剜的疼痛在头颅夸耀自己的掌控力,疼痛的源头、不具名的存在活泛起来,桃源躯体兴奋地一甩砸进满目疮痍的识海。
对,就这么想着我。
只想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