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情睁开眼睛,她放缓动作,一节一节地俯下身。
陈西又呼吸停了一拍。
苗情的面孔太近,她又感到了尸体身上寒凉的气息。
尸体低下瞳孔,认真地更换视线落点,耐心地、贪婪地记下陈西又惨白的面色、病态的潮红,她在破碎的视野里捞出一个变形严重的骗子的面貌。
蓝紫的线条并着浓稠色彩滴落在地上,陈西又定在原地没有动弹。
尸体的视线黏稠地舔舐过面颊,像是、要咬下她注视的地方一样,就鲜血淋漓地咬下一口,和咬下一口脆甜的苹果一般,陈西又缓缓攥紧手,令人战栗的预感太强烈,尸体再度靠近,陈西又不受控地僵住。
满脑子乱跑的走马灯都暂缓了一刻。
没关系,她安慰自己,崩溃杂乱的思绪重抖擞,鼓励自己道,只是没办法不害怕,没有抖已经很好。
不。
等等。
陈西又低下眼,尸体,亦或苗情,近乎嗅探她脖颈血气地将头埋入她的颈窝,靠贴尸体的肌肤浸泡入凉意,那份凉向四周漫去。
陈西又的呼吸限于维持生存的区间,她盯着自己细微颤抖的身体,原来在抖的吗?
然后苦笑,脑浆都快榨干,一个办法都出不来。
只得一个劲催。
想想办法啊。
再说点什么啊。
继续骗也行多少说点什么,动动脑子啊,她这是要做什么?
思维在催促下不情愿地迈步,无头蜜蜂一般乱撞,却是拱出了蒲晨织造的骇人噩梦,回忆的画面旋转、被撕碎、重拼接,又回落到死去的苗情堵在面前慢慢俯身的画面。
苗情将她抱了起来,抱小孩一样,一手托住她的腿,一手环过她的后背,如同液态的柔软冰冷滑过体表,向内收,似乎是贴心她向内折的肋骨。
陈西又努力伪作平静,仍旧狠狠一颤,像只被揪住脖颈的狗一样猛地一激灵。
这一颤里她看清,不知何时数量众多的尸体、数量远超冷库内原数的尸体团聚于这小小廊道,雷同的欣悦笑意在每一张闭着眼的面孔绽放,天花板倒挂,墙壁钉着,地板匍匐,尸体们全然不挑,只顾赤条条地微笑。
苗情抱着她向地下二层走。
陈西又眼里跌出眼泪来。
细弱的颤抖持续地萦绕她的骨头,她竭力睁大眼睛,在上浮的恐惧浮沫、翻搅自己记忆的无形手掌下寻找她能做的事。
苗情的手抚过她的背,一下,一下,犹如冰冷硕大的蛇类冰冷的蛇信拂过。
陈西又因这动作僵死,下颔逃命一样搁上尸体肩头。
随后和走道填满的尸体更为接近了。
陈西又盯着,生理的、无法控制的泪水沾湿眼睫,她微微抬起手,试着再次使用术法攻击。
苗情伸手握住她的手。
依靠硬纸火柴甫划出微末火星,就被平空袭来的手掐灭。
陈西又的手指在苗情手心紧张地蜷起,试图将自己藏回安全的手心。
苗情的尸体并未止步于此,冰凉的手松开微微战栗的手指,游移到后颈,按住。
冰冷的手按住温热的脖颈,陈西又倾力放匀的呼吸加快,亦带上同身体相类的微妙颤抖。
苗情的手指施力,将陈西又的头从颈窝掰回,陈西又被迫自下而上看向苗情,对上一双冰冷的、流动着蓝紫的非人眼睛。
那蓝紫色邪恶纯情地涌动着,从中裂开金色的狭缝。
地下仓库大变模样,陈西又却完全不敢四下张望。
她僵直地,近乎无望地,直直注视着苗情非人的新生竖瞳。
她被搁下了,冰冷的水漫上来,好高,好冷,好柔软。
什么东西自下方、自后方亲密地拥抱她,温柔地、满溢柔情地啃噬她。
陈西又不敢偏移一寸视线,只能将眼神死死钉在苗情的双眼。
她的伤口早早不再渗血,此刻失明的左眼却好像又蠢蠢欲动,要掀开自己昭示真心。
拥有苗情面孔的尸体看着陈西又。
惨淡凋零的面色上神态堪称慈爱,也堪称残忍。
极端、不可视的力量充斥空间,百无聊赖地爬过陈西又身体,扒过每一寸皮肤,戳点玩弄过每一处裸露的细致肌理。
就像千万头入虚境的巨蛇逡巡环绕抱拥而来。
骇人的危机与震悚牢牢攥住每一簇血管。
苗情伸出手,手指一点点逼近,捏住陈西又身上外套的拉链。
很微小、很无谓的动作。
陈西又的右眼掉下第二滴泪来。
她的嗓子挤出微弱的气声。
泼满圣洁污秽肮脏洁净的蓝紫暗下来,世界的边缘发黑发红。
修士雷打不动的稳定呼吸裂开一道口子,再飞快地顺着这个口子崩开,碎成一地残片。
她开始过呼吸了。
应该嚎啕大哭的。
应该当场疯狂的。
应该审时度势的。
陈西又都没能做到,她忽然崩溃,因为再整理不好自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