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关系。
巫丁在坛中斗时没有接取过烟火众委托,严格说起,整个坛中斗恐怕都找不出多少去过烟火众的弟子。
不同于剑宗、天下功、妆楼此类各路修士兼有的修炼门派,坛中斗同扶生门、小轩窗一致,只工一门,不过专攻御兽炼蛊。
各品类未生灵智的灵兽、妖兽、魔兽在盅内厮杀,杀到最后的作为胜者,奖以毒汁、赏以重造、加以血肉功法鼓励,只求它务必对内忠诚、对外残酷。
“姑娘,你对它也太残忍了些。”
“姑娘,你对自己太残忍了些。”
“巫丁姑娘,我知你强,只是受了伤还是要歇歇的。”
“姑娘,我、我喜欢你,我自知修士不会和普通人在一起,我只希望你知道。”
恼人的言语千次万次重复地响起,巫丁将视线搁置回头顶。
幸好大能禁了搜魂之术,这些早该腐烂的无用东西,她可以清清静静地带进棺材里。
*
“师姐?!才几天,你,瘦成这样?早间还问我喜欢哪款衣服!?”
陈西又提出一个购物袋:“衣服在这里。”
“简直荒唐。”大叔佳气笑,伸手圈住陈西又手腕,蓊郁的睫羽下压,细听脉象中的异状。
陈西又配合地伸出手,另一只手在卫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猜谜糖果,熟门熟路地往大叔佳外套口袋放,更加熟门熟路地道歉,语音轻轻:“我错了师妹,原谅我吧。”
她生就一张令人无从责怪的脸,软和下来示弱时极易被原谅,一手道歉绝技十五载未尝败绩。
大叔佳试图冷脸,很快败下阵来:“我交文昴师兄的班好不好?我们今晚一起睡?”
陈西又回头望一眼文师兄的颔首,快乐地点头点头。
床间夜话,青见碧绕在陈西又左臂,大叔佳分去右侧。
陈西又卡在两者当中,听大叔佳絮絮念隔壁警局处理事务的趣事,笑作一团时,大叔佳柔软地叹气:“师姐,我很担心你。”
陈西又猫在被子里,侧过身看她,湿润的眸光无辜无尘。
大叔佳伸手掠好陈西又耳畔碎发,堪称僭越的举动果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你将他人看得太重了,师姐,我们修士最先要学会的不是保全自身吗?”
陈西又:“是得证大道。”
大叔佳嘴角轻巧地上扬,艳丽濡染夜色:“得证大道总要先活着。”
陈西又在浓暗深蓝里眨她的惑人眼睛,年轻修士把指尖探入大叔佳指缝,犹如嗅探到悲伤气息的小动物:“师妹哪里不开心吗?”
大叔佳一愣,而后果真莫名尝到心里的丝缕涩味:“……师姐,想听我讲个故事吗?”
陈西又收紧手指,害怕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只眼睫默许地轻轻一动。
大叔佳细细凝视着陈西又面上线条:“我起时入剑宗,是同我的幼时玩伴一起,其后择道时我最认多情道。”
大叔佳视线专注定在陈西又的眉眼,师姐的眉眼果然没有半分变动,果然这样才是对的反应。
而不是听闻她择多情道后拧眉打量。
分明心下厌弃还是讳饰。
严永照旧同她一同修炼、研学、试炼,在一日她与其他弟子试炼归来后忽然跑来,文气十足的年轻人面上绯红,一句表白磕磕绊绊。
其实是喜欢的。
其实很是欢喜。
所以脸红得发烫、舌头走失也要立刻答应。
“然后啊,我发现,他既喜欢我,也看不上我,”僻静的夜色遮不住修士的视线,大叔佳只闭上眼睛,“人啊,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看不起的人呢?”大叔佳不需要十五的陈西又给出评价,她只是扣紧指间紧密相扣的细腻手指。
“他总疑心我会移情,我说多情道只是以情会万物并非一定风流成性,可他不信。”
“他信他人的道听途说也不信我。”
“他爱我,不信我,瞧不起我,因而牢牢看着我,说来很好笑,我的手在来烟火众前只在泡影试炼里斩过活物。”
陈西又.又探过一只手安慰地拍拍她。
“也是我自己选的吧,十年啊。”
长久的沉默。
“后来我还是借了同一时期入门的同门帮忙,我是连夜逃的,他一定以为我是水性杨花私了奔。”
大叔佳的胸腔里挤出一缕逼仄的空洞笑音。
“虽说最后跑得不体面,我也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不该一直顾念着他蹉跎这么多年,我早该跑了的,所以,师姐,我总觉得——”
“别太顾着别人了,看顾好自己最重要。”
陈西又微笑起来,将大叔佳开始讲述后被按入睡眠的小咬放到枕头边,床铺因动作微微下陷,她将大叔佳抱进怀里。
因为身高限制,她只是将大叔佳的漂亮脑袋抱进了怀里。
大叔佳迷茫地陷进女孩柔软轻盈的怀抱,忽然觉察出自己眼底几乎蒸干的眼泪,她眨了眨眼,鼻尖只有一段几近于无的花果残香。
“你离开的时间是对的,毕竟是喜欢的人,”陈西又的声音似梢头阳光,“我只希望早点认识你,替你大骂他,然后我们一起出委托。”
“我不很会宽慰人,我只知道,他做得不对。”
师姐的声音来自上方,吐字时胸廓的起伏清晰可感。
不熟练的、生涩的劝慰。
“你没做错任何事。”
大叔佳不再作声。
她紧紧拥住师姐小于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