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睡一会儿，你准备休息了叫醒我。”唐三道，“按你的恢复速度，大概明天就能下床了，最近不要剧烈运动就好。”

如唐三所言，两大帝国的车队踏上前往武魂城的山路的第六天，严凌霄的伤好得差不多。他能离开马车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唐三去找小舞。彼时，小舞正在用一个盛满水的木桶洗头发，棕发像盘起的蟒蛇一样蜷在水面下。

她的头发又多又长，平日在学院里或有旅馆居住还好，有固定水源清洁，像现在这样、数天旅居在马车上就很麻烦。今天是她忍耐的极限，无论如何必须洗干净。

两道人影挡住了她背后的阳光，小舞仿若不觉，保持蹲姿，继续用护发素梳理长发中部。

严凌霄蹲到她右边，声调懒散，言辞亲昵，像是两人并没有七天没有说话：“小舞姐，需要小的服务吗？”

“去死。”

蹲在左边的唐三咳嗽一声：“我的手法好一点、”

“你陪葬。”

“……唉。”严凌霄叹一口气，介于对方小腿肌肉紧绷，很可能随时给他一记暴摔，他没有顺从心意地直接抢夺她的头发，“这几天我一直特别寂寞，总觉得身边太安静了，好像少一个人。小三，你说是不是？”

“是啊。我俩每天望着各自的窗外，等一个人出现，不管她是打我们还是骂我们都好，只要她在我们面前就可以了。”唐三道。

“他教你的情话就这样？”

唐三被她噎住，不知该如何回应，脑子停摆。小舞的脸刚好朝着严凌霄的方向，她没有停下浇水，粉色眼睛上下打量身旁的人，冷笑道：“你会寂寞？”

“会啊，不然我也不会和白翎在一起。”严凌霄大言不惭。

“那你岂不是有白翎就够了。”小舞道。

严凌霄面色一肃：“不一样。白翎是与我共享性命的半身。别的事我需要别人的陪伴。亲情需要我爸妈，友情需要你们，爱情需要小三。”

唐三和小舞同时看向他。

“……我指的是唐三，不是第三者，谢谢。”严凌霄啊了一声，“不过，‘小三’不也被叫做爱情筛选者吗？真正的爱情不会因为区区小三的出现而消失，不被爱的人才叫小、”

“小三，你要不分了吧。”

“……啊，我也在考虑。”

严凌霄一挑眉，停下不着边际的话语。他一手撑着脸，笑着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损我时关系就好了？”

小舞快言快语：“你活该。”

唐三无奈道：“你自找的吧？”

严凌霄拖长声音，掐着嗓子：“这日子还怎么过？唉，旧人有今日，新人亦在望、”

“唧唧歪歪说什么东西，过来帮我洗头发，吵死了。”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你就是想看我们演这么一出。”严凌霄一得逞就原形毕露，转移责任。

小舞不置一词，嘴角下撇，可眉眼飞扬，一看就是开心但强撑不满的表情。

死物光芒一闪，严凌霄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毛巾披在小舞肩上，发夹固定她的头发。唐三从二十四桥明月夜里翻出把用了很久的椅子。

椅腿和椅背的高度都可以调整，椅背还能被放倒、调节角度；椅背上有一个垫了软枕、中间是空心的木板，木板可以被放到水平位置；夹角外同样包了软布，确保靠在上面的人不会被硌到后颈。

这是他们还在诺丁城时，严凌霄为了向小舞赔罪、找唐三定制的椅子。用途和理发店的洗发床一致。唐三做的设计图和铁制零件，严凌霄准备其他材料并组装。

小舞道：“我以为这把椅子早被扔掉了。”她有了自己的魂导器后就把唐三的魂导器里属于她的东西收起来了，还是唐三帮她规划的空间。

“总觉得它还有用得上的一天，我当时就没拿出来。”唐三不明白这两个人突然笑什么，“你们两个还有东西放我这儿呢。”严凌霄和小舞的物品各占了他一块魂导器玉石。

“小三，好恋旧啊。”小舞闭着眼半躺在椅子上，阳光穿过树荫，眼前是薄薄的红色，耳边水声不断，“椅子拆了也可以做成别的吧？”

“……嗯。”

“力气大点，谢谢。”小舞指挥帮她按头皮的严凌霄，“洗发水有哪些味道？”

“不好意思，大人，我这里只有魂师旅行专用三合一无香版洗浴液，唯一的优点是清洁力强。”严凌霄毕恭毕敬，“倒是有不少植物精油和提取液，您想要什么香气的呢？”

小舞问道：“它们的用途是？”

“很多啊。制药制毒都可以，想要吗？”

小舞就知道这人憋不出好话，自鼻中哼了一声表示不屑：“那你多按一会儿，洗干净点。”

严凌霄遗憾道：“好吧。”

淅淅沥沥的水声接连响起，洗浴液被揉搓出来的泡沫并不多，也没有香味，他们三个也没再说话。可有严凌霄和唐三离开车队、浴血归来的先例，现在史莱克学院附近的士兵多少会注意他们行踪。更别说这边的景象和动静都不同寻常。

天斗帝国的驻边士兵自诩也算见多识广，却也没见过有魂师学员这么讲究，在赶路途中还要像路边理发店一样提供洗发服务。两个魂宗一个魂王，他们三个是什么关系？

无视暗中投来的目光，三人之间的气氛一片岁月静好。

洗掉护发素，又洗了一遍全头，小舞翻出两张绢布递给两人。宁荣荣送过她一款遮阳帽，刚好能包住脸、把头发露在外面，她也没戴，就坐在草地上，等唐三和严凌霄擦干她的头发。

虽然好几年没做这件事，但他们对此还算熟悉。

严凌霄第一次给小舞洗头发，是因为他和小舞两个人去诺丁城外的山里训练，小舞中途睡着了，他把她大半发尾巴和地上的蓝银草编在一起，坐在旁边等她醒来。小舞睡够了，刚坐起身、头皮就被扯得一痛。她扭头一看，瞬间大发雷霆，自己解又解不开，气得眼泪掉下来。严凌霄本来还在一旁笑，见状也慌了，连忙上手帮忙、恢复原状，却不复编织时的灵巧，还是扯断了小舞好些头发。两人那天天黑了才回诺丁城。

小舞自此没和严凌霄说过话，不明所以的唐三也被她迁怒。最后严凌霄找到迷茫的唐三，拜托他设计了椅子，自己做好，拎上七舍找小舞道歉。事情以严凌霄给小舞洗头发、编新发型，与严凌霄被小舞剪成狗啃头的结果告终。

绢布薄且轻，质地特殊，吸水后拧干便能恢复大半干爽，继续使用。发尾、发中干得快，但后脑勺一块的头发还是湿的，小舞没扎马尾，将头发拨到身前。

“你们两个不问我为什么生气？”小舞给自己编松松垮垮的辫子，头也不回地问身后两个人，“是知道自己错在哪？还是单纯在哄我？”

严凌霄瞟了唐三一眼，唐三没给他一个眼神，一巴掌朝他腰扇过去、被严凌霄反手截住。

“嗯……打架没叫你……有矛盾了不和你商量……”严凌霄松开手，眼睛盯着草地，“丢下你一个人……抱歉。”

小舞没说话。直到手中头发已经全部编好，她比划了一下，感觉头发末端还是会扫地，便打散尾部，上调绳结，将发尾圈成一个镂空的水滴。

“说实话，我更生气了。”小舞心不在焉地整理翘出来的头发，“因为你说的是对的。我一开始确实因为这些原因在生气。

“可后来我觉得不对。说到底，你们两个打架和我也没关系吧？甚至说得过分一点，我们三个本来也不是谁要对谁负责、一辈子不离开彼此的身份？我因为‘你们把我丢下’之类的事情朝你们发火，不是对你们很不公平吗？

“你们两个现在说的话，不就更印证了我的想法吗？”

即便知道小舞会伤心，他们两个还是如此做了——这是否表明，小舞的心情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

“……可就算我这样安慰自己、说你们两个自己的事和我无关，还是没用，甚至越来越上火。”小舞慢慢道，“所以，我决定、”

唐三和严凌霄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以后你们两个打一次，我就揍你们一次。”小舞回过头，瞪向呆呆地看着她的两个人，“不是喜欢打架、喜欢挨揍、喜欢肚子破洞喜欢肋骨碎掉吗？我来打，你俩爽不爽？

“这是通知。念在此次是初犯和要比赛，这次先放过你们。之后你们两个要打就得先问过我的拳头，听懂了吗？”

下完判决，她立刻抱怨起来：“说到底，人为什么要谈恋爱这种麻烦的东西？你俩要死要活，小清吃了那么多苦，荣荣……唉，你们六个搞什么？就留我和胖子那个吃货两个孤家寡人？

“而且你们两个谈了后和没谈时没什么区别啊，还一闹闹个大的。”

见她真的满心疑惑，严凌霄不知道自己该摆什么表情。他想了想，抬手比了个手势，左手食指捅进右手大拇指和另外四指围成的圈里：“因为人类要合情合理地进行生殖行为？”

唐三大惊，一把拍掉他的手：“凌霄！”你当着小舞的面比划什么东西！

“怎么了，这不是人类都应该知道的正常的生理常识吗？谁不是因为这个出生的？”严凌霄觉得他反应这么大才莫名其妙，“小舞早学了这些啊。”

唐三完全不知情：“什么时候的事？”

“凌阿姨教我的。”小舞道，“可你们两个男的又生不了。”

严凌霄摸了摸下巴：“虽然我很想说‘因为我和小三是真爱’——也确实是，但还真不能这么回答你。你就当作是我们两个的爱好吧。喜欢谁，喜欢什么性别、什么物种，都是个人爱好。生殖行为只是后续的、表达爱的方式之一。”

唐三无语：“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的真爱想拽着你离开哦。”小舞看着严凌霄和唐三上演无实物掰手腕。

严凌霄的手背冒青筋：“小三是这样容易害羞、”

唐三用控鹤擒龙猛地甩开他的手，瞪了他两眼，瞥了小舞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

两人一站一坐、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眼见唐三的背影进入其他学员所在的车厢，小舞感叹：“你俩真够变态的。”严凌霄是变态，能和他在一起的唐三亦然，“所以，人类谈恋爱的目的就是为了繁衍？”

“不，是为了让自己高兴。”严凌霄脱口而出，注意到小舞一言难尽的表情后，他犹豫道，“想看见对方开心的样子……并确信自己有让对方开心的能力吧。

“不过，不管是在什么感情中，我都希望你更在乎自己的心情一点。”

严凌霄停顿片刻，没有看小舞：“小三之前就提过，让我找你谈谈，我一直没动——小舞，我和小三在一起，会让你觉得自己被抛下了吗？”

“……有一点吧。”小舞道，“明明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起玩，你们怎么背着我、突然有了独属于你们两个的关系？我还一点都没看出来你喜欢小三，感觉以前小三对你也不算……很特别？”

严凌霄静静地听她说话：“不过，我也想清楚了。你们两个是情侣还是情敌，根本不会影响你和我、我和小三的感情吧？这就够了。”

小舞好奇道：“话说，小三让你找我聊？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多月前吧，我和小三开始谈之后。”严凌霄随口道。他的心情很复杂。既骄傲又失落，还有点无语和认同。

“那你可真够磨蹭的。”小舞站起来，拍掉屁股上的草屑，“回车厢吧，没几天就到武魂城了，咱们能修炼一会儿是一会儿，争取秒杀对手！”

“好。”严凌霄道，“对了，进入武魂城后，无论如何，你别摘我和小三送你的手链。”

小舞早有猜测：“它有什么用？和啼哭一样吗？”

“嗯。双重保险。”

严凌霄恢复基本行动能力后，两人养伤期间占用的车厢恢复原来的作用，八人继续在同一车厢中修炼。所有人每天只有半个时辰的车外活动时间。

除了史莱克学院没为太多人知晓的小插曲外，出行之路一路平安。毕竟他们走的是前往武魂城的官方道路，来往其他人士看见如此巨大的马车队伍，再加上有两大帝国驻边军队旗帜的士兵，以及一些马车上属于武魂殿的标志，都知道他们是参加全大陆高级魂师学院精英大赛决赛的人，无人打扰。

车队于出发之日起的第十一天的凌晨抵达了武魂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