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从来没在A总脸上出现过的情绪,此刻也被年方杰捕捉。
恐惧。
“可,可他的绩效考核成绩很好,本年度的计划中还有很多突破性的成果可以落地……”Ashley的语速变得很快,“他参与的研发成果刚申请了专利,成为下一个倪图钧,也不是没……”
“不会再有下一个倪图钧了,Ashley。”总裁打断她,“H社在中国的研发中心按计划最后要彻底关闭。”
“我可以辞职。”Ashley忽然说,“如果是用人成本的问题,我的成本足以覆盖掉好几个像他这样的员工,公司可以不用……”
“Ashley!”B总惊讶的打断她,“这只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他后面有的是机会。”
“我知道!”Ashley忽然喊了出来,“可他才刚工作几年啊,还被潘多拉磨着,就做了一个带不走的专利,一事无成的几年工作经验和应届生,别的企业会怎么选?”
“可以别把家务事拿到总裁会议上来说吗?”年方杰的声音不大,但没有任何温度,让人心寒,“Ashley,我们在讨论的是整体计划。”
“所以我说了,我辞职,我辞职预算不就有了吗?”Ashley还在争辩。
“您要辞职请便,A总。谢谢您为H社做的贡献。”年方杰躲开会议室顶灯的直射,他的眼底黑洞洞一片,语气里也没任何起伏,“您儿子所在的研发线,依然会是第一批优化的对象,不会变。”
“Jeff……”A总,不,Ashley,此刻忽然失语,她的立场变成了一个无助的母亲,“就没有其他商量的余地了吗?”
“总裁,如果您没有意见的话,本周内我就会去供应商那儿,商定具体执行细节,预计本周五开全员大会。”年方杰像没听见Ashley的话,转头对总裁说。
“我没意见。Bruce?”总裁问Bruce。
“我也没意见。”Bruce无力地靠在座位上,低着头。
“Ashley?”总裁转向A总。
***
顶层的总裁办公室,一共有4间。
年方杰的这间隔壁就是那个小会议室,改变了他命运的小会议室。
现在他看着同样的风景,也将要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A总离开会议室时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该被抬上绞刑架的人,这样的眼神今后还会出现在更多人脸上。
如果是三年前,年方杰可能已经因为压力在厕所里吐得站不起来了。可现在,他竟然平静地站在窗前,研究窗外的江景和三年前有什么变化。
研究了一会发现,从这里还能看见妥捷所在的办公楼。地图上看了看距离,大概一公里。
年方杰拿了包,关上灯,去彻底融入那片黑夜。
酷暑暴晒后的街道散发出潮气,他迫不及待地冲进去。他最讨厌这让他头发蓬乱的“桑拿天”,可今天他却渴望让身体吸饱这片混沌的黏腻。
小花园被彻底重新翻修,原来的长椅花坛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石砖地和健身器材,旁边的告示牌让大家科学锻炼,增强免疫。
小橘和小三花的痕迹就这样被彻底抹平,只有记忆还留在年方杰的脑子里。
走了十分钟,他才觉得身上开始出汗,把身上的薄西装脱下来拿在手上。
大街上的气味一到夏天就很复杂,有一些夏天开的花香味,烧烤味,烟味,西瓜皮味,还有点尿味,他不在乎,他贪恋地呼吸着人间的味道。
然后他就想见一个人,沿着这条路再走十分钟就大概率能见到的一个人。这个人对他有所保留的样子,让他很不爽,他想打他个措手不及。
妥捷医疗没开在一般创业公司的那种小办公室,而是在一个正式的办公楼里包了个半层。
前台这时已经没人了,他混在下班的人群里挤进门禁,坐电梯上了12层。
妥捷的办公室装修是一水干净的白色,前台放着个LED大屏幕,估计平时会放点公司介绍,这会和开放式的办公区域一样关了灯。
只有前门和尽头的一间房间还亮着,7点对于倪图钧来说,只是个开始,年方杰知道他就在那个玻璃格挡的房间里。
随便闯进一家公司不太像成年人的做法,但年方杰此刻却特别想这么做。他莫名地兴奋着,放轻脚步,向那间亮着的房间走去。
房门开着,玻璃隔断透着一圈特别亮的白光,年方杰可太熟悉了,是倪图钧的加班专用台灯。
倪图钧正坐在老板桌前锁着眉,托着下巴看平板,整个办公室和他的在H社的办公桌区别不大,一片严肃的黑白间坐着个他。可他本人区别挺大的。
他戴着副和墨镜类似款式的玳瑁眼镜,浅蓝色的长袖衬衫领口敞着,束进米色长裤,戴了块金属腕表,帅得像杂志画报上走出来的一样。
注意到来人,倪图钧先是皱着眉抬头,看清年方杰后马上站了起来,眉头松开,露出了笑容。
年方杰却笑不出来。
他看见倪图钧左手上,除了腕表,还带了样他没见过的东西。
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戒指。
昨天那些没来由得怀疑和不悦一闪全都混在年方杰脑子里,这枚戒指把它们连接出一条合理的逻辑。
“要来怎么不说一声。”倪图钧还没注意到他异常,从座位上站起来。
年方杰转身就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小杰?”背后的人叫他,他却加快脚步。电梯就停在12楼,他在倪图钧冲过来之前就关上了门。
我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