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压抑内心的选择。”幸村冷哼一声,拨开他的手,“你以为我是为什么非要来这个任务的?”
“还能有什么?为了避免去当公家的笑料。”
“你真的有点激怒我了。”幸村眯起眼,“我是为了你来的。谁看不出这个任务危险?我们都有可能死在这个任务里!可如果我不来,火影楼那一面搞不好就是永别——”
“……”卡卡西呼吸抽紧,“拜托,别说这种话……”
幸村无动于衷:“所以,我是来和你并肩作战的。我是来陪着你的。我们肩并肩了多少年,又一起死里逃生了多少次?还记得铁之国那一次吗?如果不是我,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在一个白天把你带回木叶?如果没有我,你早就死在那冰天雪地之下了!
“所以,我们如果分开,就会面临生死之别。而只要我们呆在一起,就永远可以起死回生。”
卡卡西竭力忍耐胃部传来的阵阵痉挛,好让自己克服那股重重恐惧,从而继续吐出完整连贯的词句。
“你这完全是……错误归因……错误辩证……别讲你的歪理了,幸村,想想五代目说的话吧——情绪会压垮理智,判断出错会给整个队伍带来风险。而这一次的任务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我们不再是互相保护的关系了……是我们要保护别人。”
“……”幸村瞪着眼睛,眼中满是不赞同。
“所以放弃这些想法,不要按这些想法行事。这是我的提醒——不——这是命令——因为我是这个队伍的负责人,如今就是你的顶头上司,所以你必须按我的命令做——立刻放弃这些错误的想法!”
“卡卡西,你不惜拿出领导的做派——也要在这件事上压我一头?”
“因为我看以朋友的口吻,你是如何也不肯回心转意了。”
“那就如你所愿!”幸村气愤地扭过头,“如你所愿——我会拿出那可悲的理性,让这个天平平衡。我也会变得不在乎你,让你的生命不比任何人的更重要——直到你在战场上白白送了命。这样你就满意了吗!”
卡卡西没说话,他只听到夜风卷起沙砾的莎莎声在替他回答。
幸村继续说:“而如果你真的死在这个任务里,我也不会怀念你半分钟!恰恰相反,我会举着你的大头遗照,到处跟别人败坏你的名声,造谣你的生平,说你是怎样因为一颗虚无的理性之心而死得像个笑话。然后我会在所有人哈哈大笑之后,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我甚至不会给你上坟!”
“不会给我上坟……”
这是气话。卡卡西轻轻抚住额头,清楚地判断出这一点。这是幸村情绪上头后说的气话。既然是气话,就需要反着听。
反应过来后,他竟然莫名平静下来,感受到自己逐渐平稳的心,正涌上又一道粘稠的情绪。这情绪蓦然萌生于下腹,一路向上,划过胃部,最终汇入胸口。
他用再次躁动的心去感受这份情绪——这份理性压不倒的情绪。
这股情绪让他突然很想紧紧抱住幸村。但这违背了理性。
所以他生生止住了这种欲望。
他若无其事地揉了揉眼睛:“没关系,我知道的……你从来不会给任何人上坟……所以没关系的。”
“因为死人没有意义。”幸村说,“死人属于过去,而我只看未来。卡卡西,你也想就这么变成我的过去,变成我心中的无意义之人吗?”
意思是……现在的我属于你的未来……在你心中是有意义的么?
卡卡西的心抖得像有三百个踢踏舞冠军在上面齐舞。他不得不控制呼吸来使自己维持平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滚滚激流中的无辜落水者,湍急的水拍在他的脸上,他拼命伸手抓握,却碰不到一根浮木。
“喂,卡卡西,你在笑什么?这个问题很好笑吗?”幸村狐疑地盯着他,隐约撅起了嘴。卡卡西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小心笑出了声。
“呃……不是……”他心虚地移开了眼,“今天就聊到这里吧……天也晚了,你还是早点休息……第二班守夜要换成你呢……”
“哼……你这样子有点怪怪的,看起来像中了邪。”幸村一边低声抱怨,一边拖拖拉拉地展开睡袋。
“没有……我只是……嗯……”
“我今晚就要在这里睡——篝火旁边!你要是嫌弃我的话,就自己跑远点!”
“唉……”卡卡西的目光落在身边那颗灰白相间的脑袋,这脑袋正贴向他身侧的地面,离他只有几十公分,“幸村,我是不会嫌弃你的……你看,你把头发染成这个鬼样子我都没有嫌弃你……”
“胡说!”
“真的没有……”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说辞,卡卡西干脆伸手又拍了拍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可能是被他拍得舒服了,幸村竟然享受地闭上了眼睛,尝试进入梦乡。
卡卡西垂下眼,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就是幸村的这种习性……莫名很像某种动物……
他看着幸村因努力入睡而显得平和的脸,脑中不禁浮现起红豆和云雀精准的评价。那两个女孩子一致认为,在幸村闭嘴别说话的时候,五官倒也算长得端正。只不过,这家伙一旦开口,就有让人想往他脸上呼巴掌的神奇魔力。
所以大部分人和幸村交流时,一般关注点都在进攻的角度,而很难注意到幸村到底长什么样子……
就连卡卡西此前也没太关注过幸村的长相。直到现在……
他的手指轻轻拢起那头乱发,不断勾勒、撩拨,直到柔软的发梢从指缝间滑落。而他的手继续顺着侧脸滑下,直至扶上那片面颊。
他的目光也落在那片脸颊——
幸村的脸颊之上,映出火光。
火光摇曳,衬托得他的心跳声也变得急促而激烈。
卡卡西看着幸村的睡颜。他看到幸村脸上纤细的睫毛,一根一根,投下不住颤抖的阴影。他看到幸村肌肤的触感,一丝一缕,轻柔地落在他手心,带来电流般的战栗。他又看到莫名的悸动,竟是从他的心底萌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看到恐惧,看到失控,看到自己心中的天平正悄然发生偏移——
他看不见理性。
卡卡西绷紧了呼吸。
理性消失了。
“幸村……先别睡,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他发出近乎执念般的请求,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就后悔了。被压倒的理性构不成内心的枷锁,充满欲望的情绪乌云轻轻笼罩他的心。
幸村却睁开眼,那眼神鼓励了卡卡西脑中最后一丝理性的消逝。
“又怎么了?”
卡卡西说:“我突然回想起来,你在火影楼的时候……曾否认过我们是情侣——理由是我们没有牵过手……可我们的确牵过手,还牵过很多次……为什么?”
卡卡西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小,小到几乎变成喃喃自语,可以被篝火的劈里啪啦声掩没。他不禁期望幸村其实没听清他的问题。
没听清——所以也不会回复。
“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幸村撇了撇嘴,又闭上困倦的双眼,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心,“牵过手又怎么了?我之前去接佐助放学时,也没少拉他的手。”
“这不一样。”
“没什么两样。我明白你想问什么——你在担心,这份情绪的失控、选择的倾向性,是来源于爱情。可我明确告诉你——不是。友情亦有三六九等,不同人在人心中的地位亦有高下之分。只不过,你我恰好都在彼此心中非常重要。这就够了。不要用庸俗的爱情之名来套这份感情。不要让我们之间真挚的情谊也落于名为爱情的俗套枷锁。这不值得。”
“……这都不值得。那究竟什么才值得?”
“你已经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了。那我呢,我是不是你心中同样重要的人?”
“……”卡卡西沉默了很久,他应该为幸村的前半句宣言而欢欣鼓舞,又应该为后半句问题而受宠若惊,但他此时此刻却只觉得苦涩——理性压不倒的苦涩。
“你也已经是了。”
“那就值得,”幸村猛地用睡袋边缘蒙住脑袋,声音变得沉闷,“卡卡西,这一切都值得。”
一切都值得……么?
卡卡西看着用睡袋埋住脑袋的幸村,听着他渐趋平稳的呼吸,良久无言。夜晚的沙漠像是蝎虫的天堂,沙浪翻滚,火星闪烁。
而他那本该归来的理性,却如同他们白日踩下的脚印,被风沙层层掩埋,永远留在了这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