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事要做。
早前没有事要做。
现在更没了事做。
然后等到修炼瓶颈,他的过往孜孜不倦地缠上来。
再加上一个临街获得的应时批文。
这才有了回去的由头,这才好像有理由回去一趟。
万时次日捏着正中下怀的批文,领了剑宗的挂牌委托,收拾停当可以不收的家当,再度回到了烟火众。
万宝泉和陈华强为他留下的房产尚未过期收回,他跟着剑宗驻地的师兄熟悉事务,下值断续办过交接踩进了盖满防尘布的房间。
是全然陌生的。
好像有熟悉的老式家具,但完全不是印象里的形状光泽。
好像是爷爷奶奶住过的地方,但完全不复往昔。
记忆,模糊不清的记忆。
门前的树,门后的山,山里的水,没有。
餐桌上的电扇,烧火的灶台,乘凉的硬木席,没有。
好像可以借旧景复苏的记忆,没有。
应有的怀念、释然,没有。
两张黑白的老人遗照挂在墙上。
更为陌生。
万时揭下长凳上的布,坐下,弯下腰盯手,这是他的亲眷盼望过的新屋,这是他们住过几年的居所,这是自己反复回想的过去的遗物。
这就是全部了。
娃娃脸在剑宗驻弘毅区警局按表点卯上值,下值便打扫,交接人推荐的清洁公司名片同遗照一起压在玻璃下,这片玻璃不诚实地反过他睡不着、打扫、小睡、醒来、打扫的夜晚。
打扫、整理停当的某一晚。
万时站在陌生的遗产中,向看熟了的二老遗照笑一笑,拄着拖把慢慢坐在地上。
清扫到这里,可尽情一览全貌。
这个房间还真是、陌生得令人难过。
不期待的修士果真什么启示也没得到。
仍旧睡不着。
好在不再回想,大抵回忆这东西只有隔得远了才吸引人,万时眼下正住在回忆的遗产中,再不懂事的记忆也知道,再催着人想就不妥当了。
何况万时八岁前的记忆,本就微薄到不堪回望。
上值、下值、堕修、熬夜、顶班、外勤……
卧室里有一盏灯一直是坏的。
万时总想不起去修,好不容易记起在五金店带一个灯泡,结果带错了尺寸。
好容易买对灯泡。
万时只坐在床边地上,抬头看那盏亮得含羞、时不时眨眼的灯。
无法入眠的一夜夜就在这盏灯的闪烁下过去。
他一直拖着不愿修。
回烟火众的每一天都在道别。
不只向亡故的人。
向过往。
也在向仍是修士的自己。
桃源张开柔软的喉舌,发出震颤灵魂的笑。
灵力漏了气,他在散灵,他好似从修士重新变回人。
万时目送师姐离开,想起这盏坏了太久的灯,踩上椅子,灯泡拧下,重新换上,电流不稳的颤动,在灵力的挤轧下不安地调整手脚。
万宝泉也注意到这灯了吗?
他是在换灯时摔的吗?
陈华强是因为这个没换的灯吗?
没关系。
都没关系了。
万时坐回床边地面。
如他失眠常做的那样,抬头看这盏明亮的、镇定的灯。
灯重新修好了。
灯重新亮了。
我真开心哪。
上一次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
不重要了。
笑音里绞进缺氧的失声,万时瞥见闭眼微笑的尸体幻象捧着生日蛋糕同他笑。
对,上次开心还是生日。
生日啊,许个愿好了。
我想想。
就许愿,师姐也这么开心好了。
他俯身,吹灭尸体捧着的蛋糕上不存在的蜡烛。
娃娃脸笑着看灯,不再在意过往拧巴的心路,愉快地任由绝灵地剥走他的修士身份,期盼地等待睡着。
新的灯光洒进万时眼底,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毋庸置疑都是真的欢喜。
全然自愿的、发自内心般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