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
应该担心、尴尬或者羞窘吧。
可是苗情毫无力气,她总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好像想法与身体是两个相斗争的部分。
她在父母离世后一直孤身一人,一直自己想办法兼顾学业与生活。
别人以为的难过痛苦挣扎她都没有,她只是知道可以做什么,然后去做。
苗青短暂介入她的生活,又以更唐突的方式杀了她,救活她,然后死去,耗时不到一个月。
不过是回归旧日而已,她以为自己会很快回到往日敲定的生活轨迹。
可她为什么、这么的消极。
大脑怎么也想不明白,身体却在莫名的阴郁里消瘦下去。
以至她甚至期待自己兼职的公之于众,疼痛也好、窘迫也好,能不能有什么新的情绪证明我还活着。
苗情定定站着望向蒙潇。
蒙潇轻咬下唇,隐晦地向她笑,飞速离开这条街并决定日后再也不来。
还有什么能比出门逛街遇上后花园同事更尴尬的事吗?没有,绝对没有了。
手指捏住肩带松开,蒙潇看清自己手腕上还沾着一点没洗干净的颜料,深呼吸。
忽然自己都觉好笑。
原来是这么见不得人一份工作。
统计资料看再多,此类兼职有多泛滥,对自己说多少遍这很正常,都抵不过真的可能被揭开面具时的第一反应。
就是不可以,就是不愿意承认。
夜间后花园值班,排班表上有妙青却不见人,吻文踌躇,还是找了今日领班:“妙青请假了吗?”上完妆的脸笑靥如花,轻软的语气下意识地飘浮。
领班:“没有,她忽然联系不上了。”
近旁编头发的相思讶异:“真的?可她最近好像很缺钱,不大可能招呼都不打就不来,不会路上出什么意外了吧。”
吻文转向相思:“缺钱?”
相思凑近镜子补口红,低眼观察唇色是否均匀,薄情寡义感扑面而来:“应该是吧,上周她发烧了还赶过来呢。”
旋回口红膏体,相思抿一抿这注定被亲掉色的红,认真向领班建议:“给她去个电话,最近不是总有失踪案吗?再确认一下。”
领班啧一声,为加急闯进来换衣服的男性让路:“我会联系的。”
吻文纠结片刻,决定临下班再问问领班妙青的情况。
不会是因为下午我们遇见了吧?
不大像。
美甲店店员精心绘制的美甲在光下亮晶晶,吻文留意到接缝处,不受控地将指尖扣进缝隙,苗情当时看上去很恍惚,认出她也并未变色。
*
苗情在上班的路上逛进氧气空间消磨时间,绿植隔断,深浅不同的光在区域内圈出不同氛围的海底,她拽一拽绿植的叶子,随手抽出一本书。
论文明天交。
小组作业这周六。
要上班,不回家。
白纸上的铅字一时间陌生,苗情定神辨认,哑巴主角遇灭门惨案,凶手翻找尸体核对身份,主角一一回忆家人友人生时的音容,有点累,苗情搁下书。
我的美好回忆呢?
从警局出来,苗情反应了好几天,具象的情绪才慢吞吞顶开麻木的壳,她分不清自己的感情。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成长过程里从来缺席的哥哥莫名加入生活又死去,从变量上看,她的生活是回到了正轨。
好像总是这样。
爸爸妈妈是歧途,他们一起死去。
哥哥是异数,他想杀她,又用自己换回他,于是异数又消失了。
歧途与异数都从人生的坦途里剪除,苗情不清楚自己每一晚在后花园试图躲过什么。
没有的美好回忆,早早化为乌有的感情。
为什么我活着,总像一座空棺。
“小姐?”
关切的话语,苗情抬起头,忽然与她对话的女性衣着妥帖,卷发温婉,似乎也是这间氧气空间的常客。
苗情:“你也想看这本书吗?”
陌生女性摇头,关切地看她:“你看上去很难过,最近发生什么了?你需要帮助吗?”
苗情微笑,“什么都没有发生,”停顿一息,她加深微笑,强调般重复,“什么都没有发生。”
陌生女性犹疑着,靠近一点,手指搭上苗情的手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本硕方向都是心理学,我可以……尽我所能帮助你。”
帮助我啊。
心理咨询的昂贵花费一闪而过。
紧跟而来的却不是自己拒绝的话音,苗青的样貌无端浮出,她好像和苗青说过类似的话“你愿不愿意,去挂个心理医生的预约?”
活着的苗青始终没有完全熟稔一名普通人的生活,行止总是透出生涩,他抬头转向她:“心理医生?”
“嗯,主要负责心理疏导,聊聊天排解心里的烦恼。”
“如此,”苗青低下头,复抬眼笑,“我好像本来就在看,生活手册让我最好每周去一次。”
“你好像没和我提,你自己去看过吗?”苗青记得自己那时皱起的眉。
也记得苗青抱歉的笑容。
太麻烦你了。
他没说出口,表现得却很到位。
记忆里的苗情深呼吸,在课程与工作间硬插.入日程带着苗青心理咨询。
报告总是说一切正常。
然后一切正常的苗青发了疯。
回程的交通工具,她冷着脸同苗青说教:“生病了就看医生,心上的病也一样。”
苗青望着苗情,笑着点头。
一个很复杂的笑,苗情读不懂其中的意味,只来得及揪住他点头的切实动作。
生病了就看医生,心上的病也一样。
一切正常的苗青突然地发了疯。
他发生了什么呢?他经历了什么呢?
我也会发疯吗?
苗情找到陌生女性的眼睛:“好啊,我扫你挂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