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的陈西又坐的端正,双手乖巧地置于膝上,点头时头上支棱的两编得潦草的辫子晃一晃,粉雕玉琢的孩气有余,令人安心的灵慧不存。
乔澜起数数陈西又身上的护身阵法与灵宝,强让自己放下心,扬声:“林兄,我这小辈就托您照顾几日。”
“乔兄放心就是,我一定照顾好她。”林兄应得很快,这并非因为他心存不轨,实乃他确实是个知恩图报的热心肠。
他在随后的三个月内也确实尽己所能,尽了一名年过八旬的老者全部的贴心。
年过八旬,即使曾与外在年轻的乔澜起称兄道弟,即使生活在修仙界,没有修为的另修人在六十年后当然会老。
陈西又在这名老者的慈爱里,浸泡在整日的蓬勃花草与鸟噪里,无师自通了浇花以及、招呼。
老人教鹦鹉说话:“客人吉祥。”
鹦鹉:“呀。”
老人:“客人吉祥。”
鹦鹉:“咕噜。”
老人:“欢迎光临。”
鹦鹉偏过头理毛。
陈西又焦躁不安,她不理解怎么有鸟能做到不答话的,小孩的手攥在一处:“欢迎光临。”
老人和蔼地眯起眼睛,给那鹦鹉喂了片果干:“对。”
陈西又偏头,没觉出哪里不对。
于是石文言应师弟所托接力来寻师妹时,入门听得鹦鹉嘶哑的“欢迎光临”,紧缀的一句“步步生财”听着颇耳熟。
“陈西又?”和四岁的小孩一别一年确实难认,不过师妹一身护持还是很好辨认的。
林孝先林老先生实在不会料理小姑娘的头发,只得用对待鹦鹉羽毛的精细处理这人体被毛,陈西又的头发顺软地散在身后,仰脸时发间掠过健康光泽。
陈西又略想一想,“石哥哥,”停一停,“万事大吉,要买什么?”
石文言不动声色地捏出留影珠,抱起胳膊:“都有什么?”
小姑娘原地踱几步,大致是超出了鹦鹉的语言库,她的身高也并不允许她十分清楚店内的花鸟:“是求财求美还是求缘?”
这一句就不大顺溜。
石文言蹲下:“求财?”
陈西又:“财源滚滚树。”
石文言:“求缘?”
陈西又:“百年好合花。”
石文言:“都求?”
陈西又哀怨地努力看他,苦思冥想:“大吉大利鸟。”
石文言大笑出声,收起留影珠,柜台后传来一道苍老声音:“哎又又,有贵客是吗?”
陈西又大声:“对。”
于是柜台后的躺椅上站起一个人,慢悠悠地拉下眼镜,看清石文言模样,生意人常有的考量却散了个干净。
老人声音颤一颤:“是又又的家里人吗?”
陈西又:“是石哥哥。”
林孝生其实没听清陈西又说的什么,他的听力损得厉害,清癯的老者理好衣装行礼:“见过仙人。”
石文言摆手,灵力加持声量:“劳老先生看顾我妹妹。”
林孝生:“哪称得上劳,小仙子吃喝都不需我操心,我最多也就供了个住处。”
石文言轻笑,“老先生还教带我师妹会了不少话,”他推过一匣玉石,“谢您帮忙。”
林孝生:“乔兄在我年轻时救我一命,眼看六十多年过去,我还以为没那个福气报答,这东西实在收之有愧。”林孝生双手捧起盒子,还了石文言。
柜台边抓着细杆头上飞两缕嫩黄的鹦鹉看这一幕,张开喙:“使不得,使不得。”
石文言收回盒子,笑意更深,大致明了陈西又从哪学的话:“老先生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没有我便带我妹妹走了。”
林孝生动了动唇,分明有话要说的模样,眼神却暗下去。
石文言没问出声,陈西又牵住石文言的衣衫下扯:“等一下嘛,我同爷爷再说话。”
话毕,陈西又哒哒绕过石文言,从高过自己的柜台隔板下大摇大摆走进柜台:“林爷爷。”
林孝生看陈西又,褶皱的皮.肉中眼睛润湿:“哎。”
“我要回宗了,是不是要说酒散人不散?”小孩子眼窝浅,陈西又还没反应过来自己难过,眼泪已经摔出来。
林孝生无奈,擦干净陈西又眼泪时忧心自己这侍弄花鸟侍弄惯了的手磨红陈西又的脸:“小仙子别哭……”
石文言叹气:“又又,我在门外等你。”
“爷爷帮仙子扎头发好不好?”
陈西又忍回奇怪的泪水,手忙脚乱地爬上林孝生的躺椅方便他动作。
老人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匣缀绒花绒球的发圈,他闲时想起便拿自己的袖口试着用这发圈,却总觉得还不好真为陈西又扎头。
终于碰上这头发,又又却是要走了。
他年轻时觉得修士和另修人别无二致,轻狂得很,和修士称兄道弟谈笑风生。
现下老了,不知从哪冒了怯。
不大听使唤的手这回工作却稳,两小串彩球饰两发揪,陈西又很是粉雕玉塑,像是与另修人不该相干的灵秀。
“走罢仙子,你哥哥要等久了。”
陈西又回过身看林孝生,眼底的晶莹晃呀晃,她露出一个有点难过的笑,站在躺椅上向林孝生张开手。
林孝生愣住,在思考出结果前已经抱住她。
陈西又踮脚再踮脚,摇摇晃晃的脚踝撑起摇摇晃晃的身体,她眼泪汪汪地、在林孝生侧脸亲一口。
“爷爷要寿比南山财源滚滚子孙满堂。”她委委屈屈,哽咽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