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又故梦重游。
蒲晨背着手溜进修士的梦境,看过剑宗的一座青山,见过修士在烟火众内勤恳执勤,时有小院内品酒畅聊的场景切过。
再看见梦境的边角翘起,仿佛巨大柔软的手指揭过过于轻巧稚嫩的纸页,其上安稳的内容腾地自燃。
“呜呼。”鬼灵赞叹。
梦境下的内容戳破其上一切浮起,茫茫的雾气弥漫在天与地、海与山之间,庞然巨物在其中洄游,扰动的雾气中有美艳色泽。
陈西又提着剑一跃来到他停留的梢头。
“仙子还认得我吗?”蒲晨笑问,梦内他有九成把握逃离,问得很随性。
女修静静望他,身后是远比朝霞或晚霞绮艳的雾气,脆嫩美丽的脸上镶一双纯澈眸子,她用这双眼睛打量他,摇一摇头又点头。
“真记得一点?”这下鬼灵真有了点讶异,他合掌倾身,一副全靠你了的姿态,“那就好,我是受人所托来帮你的,这地方的怪物我解决不了,但我知道源头在那边——”
蒲晨遥指向巨物们游动的轨迹中心。
蒲晨语调向来懒,这会却因感兴趣透上几分兴奋:“我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怪物了,去吗?”
梦内的陈西又神色更为轻盈。
许是并无同门在侧,无需板正神态做好师姐师妹,梦内的陈西又更有年轻修士的无知无畏、随性而行。
她头点得分外轻易:“好。”
蒲晨慢悠悠地游走在陈西又身边,在怪物大张着巨口扑来时闪躲到天上,陈西又手中灵剑晕光,灵剑在术法的加持下在怪物身上炸出一蓬蓬颜色古怪的血花。
这时候倒真像个一往而无前的剑修。
一头。
两头。
三头。
……
杀过或废过的巨兽被抛在身后,陈西又身上是深浅不一的划伤,极深的伤口在其后的战斗中奇异地并不绽裂。
其内淌出的稠艳液体似有弥合的本能,颜色浪漫热烈的“血液”从体内溢出,顺着体表柔软地蜿蜒。
蒲晨啧啧称奇这梦境对万事万物的自发扭曲。
又一场缠斗结束。
从天上飞下的鬼灵托起陈西又的脑袋,她的额角有一道极深的伤口,金、橙、红的绮丽色泽从那道伤口漫出,稠丽液滴缓慢地下坠。
使这张脸有近乎非人的美感。
蒲晨凑得离她更近一点,令陈西又涣散的视野里挤进一张常人的脸。
“还醒着吗?还能往前吗?”
鬼灵属于冰冷尸体的手贴上女孩柔暖面庞。
鬼灵无视女孩胸膛与腰腹间巨大的豁口,捧着她的脸寻找她的清醒。
这个诡谲梦境在陈西又向中部靠近的过程中逐步点亮。
鬼灵在缓缓靠近核心的过程中升起亢奋的兴味。
这些好奇与激情窜出细小的气泡,煎炙着鬼灵完全一团死肉的身体,沸腾起他回环曲折的梦核。
杀意与战意在心中相纠缠,陈西又回过神,安慰性质地向他笑:“可以。”
修士耳畔脑中回响战败巨兽愈来愈远的哀号哭泣,那呜咽声震天动地。
她要非常专注,才能不漏过鬼灵的话音。
就像一瓢冰水兜头扑来。
“你想起来了?”仿佛细针刺穿气球,鬼灵过于亢奋的激情“噗啦”漏了个干净,蒲晨仍好奇雾气的中央,却也找回了正常神智。
也是,毕竟是鬼灵,天地生养的灵物,若非蒲晨自身在鬼灵中是个疯的,素喜拍着手酣醉于恐惧刺激中,他也不至于不清醒。
陈西又微微皱眉:“没想起来,但我好像答应过你一件事。”
事态好像脱出控制,蒲晨试图伸手揩净陈西又眼下一滴溅上的液体,那液体形似一滴倒置的泪水。
没能抹净,现下它像一抹残缺的晨曦了。
鬼灵听见自己难能的退却:“那你还往前吗?”
“往前啊,它一直在唤我,”陈西又捏一捏自己的耳朵,轻轻捂了捂,“我感觉我好像早晚会被叫过去。”
蒲晨默然,他隐约猜到了一点对面是什么,也确有点法子应对,可他不清楚这名剑宗修士能否熬得过去。
可若放着不管,她早晚会发狂的。
他还挺喜欢这双眼睛的,不大愿意她至多享年二十。
“我可以帮你,但代价可能惨烈,但总之比放着不管强许多,你还向前吗?”
陈西又微微侧头听他说话,眼神盯着他的唇齿辨别口形,仿佛猫狗隔着几百米嘈杂人群辨认是否听见熟悉之人的唤声。
一秒。
两秒。
她反应过来:“好,多谢你。”
呆头呆脑。
蒲晨失笑:“什么都记不起你就决定?万一我骗你呢?万一你我丧命于此呢?”
陈西又头发纷乱,奇异液体流过周身,笑得却像只乱七八糟的快乐团雀,也像稳坐高处被信众逗笑的漂亮神仙:“你说的是真话。而且到时我尽量护着你,你跑快一点,只死一个就好了。”
蒲晨于是站起来为她指路。
有一搭没一搭和现在耳背到仿佛将死之人的陈西又说话。
梦中——准确地说,由境增生的梦中天地下起雨来,不,按这个场面,大概是上起雨来,颜色瑰丽的雨水从地面渗出浮上天际,擦过肌体、穿过发丝直指向望不见的天穹。
最后一只巨兽前。
雾气中绕进极为美丽的血色光泽。
战败巨兽的哀哭交响成致聋的催命曲,陈西又听不见蒲晨的话音,她像是在另一个世界恍惚,在另一个世界对自己呢喃着回复蒲晨的问题:“那时我临时布下星阵,破坏中断了流头帮修士献祭他们口中‘大仙’的法阵,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有怪奇生物在我梦中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