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近的时候,直教人想起好天气。[1]
伸手触碰、认真对视,原野的和煦春风、暖阳托起如絮的芬芳、蓝天白云的洄游,俱在那双清润眼睛。
*
苗青清醒时,掌间的脖颈已经几乎没了起伏。
愕然地松开手,看见苗情颈间骇人淤痕,他下意识将手拢回去,好似那样能挽回什么一样。
少顷,反应过来的青年人收回手,喉管揪出残损的气音,笑声奇异。
进烟火众太久,无所适从太久,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敢承认了。
苗青看一眼苗情萎靡下去渐无声息的身体。
苗青走进厨房,翻找到苗情用于切水果的匕首,比划着掂量如何下手更快。
他掀起衣物咬住下端,刀尖划开左胸皮肤,血液喷薄而出,神色不变,剜出一颗完整的心来,找个托盘盛了。
半坐回苗情身边。
回想。
那邪门术法怎么画来着,怎么以命换命来着。
苗青回想着,划开妹妹胸口血肉,将带血的脏器按进苗情体内。
他修为尽毁,体内只过去被灵力锻过的脏器存有灵力,搜遍周身,只一颗心能勉强当个施术媒介。
无路可走的某一刻,他咬破舌尖,覆上妹妹凋零的唇。
苗情的伤口弥合、断绝的呼吸在长久的某一瞬后恢复。
起死回生的过程与奇迹无关,与施术之人的强求有关,与修士原初的修复能力有关,只与一个无用的往日修士有关。
苗青彻底跌在地上,匕首哐当撞上地面,他体内没有多少血了。
他思绪溢散,在明堂看那位前辈相关记载时自己还在笑呢,没成想有今天吧苗青。
修士并非无所不能。
况且他已经算不上修士。
要救已然身死的苗情,百法过脑,对现在的他只剩这么个死马当活马医,抢时间将自己的生机按入另修人体内。
将自己的所有生机、所有可能与不可能的感悟压进另一人体内。
一命换一命,好像也算公平。
苗青面色灰败,却又品到许久未曾有的畅快。
失去修为、失去仙途后一直纠缠他的噩梦终于要醒来。
生机并生命在苗情身上生发,苗青瞳孔涣散地靠着沙发笑:“还是这样干净啊。”
倒不是说活着全没意思。
只是和从前一比,实在不甘心。
不甘心到日夜魔怔钻研,不甘心到入魇杀了妹妹,自己这条命实在是留不得了。
明堂修行二十载,圣贤书读了二十余载,到头来还是一脑袋烂账。
横渠四句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还没做到就要天地相约了。
剖去灵骨的疼痛比之灵脉断绝的疼痛实在算不得什么,苗青在蒙昧里失却对妹妹生机的感应,意识滑脱向死亡。
可惜了,他想,还不知道老苗怎么死的呢。
可惜了……
窗户破开发出巨响,玻璃喀拉摔进客厅。
陈西又拗断防盗窗跳进屋内,看清场面,看定局面,辨出苗青长相与幽微气息,瞳孔震动,眉头一皱上前向苗青施术,灵光拢住眉眼。
苗青咳一声,猜测这修士大概是被自己施法的灵力引来,讶异自己还能续句遗言。
“道友……我杀了人,用命救得她回来,别……费灵力了,现下我是没救了。”
“劳你同我妹妹说句对不住,灵脉断绝回来几个月,光是麻烦她。”
陈西又睫羽颤动,抿唇听他说话。
“我因仙途断绝入魇已是不该,杀害她更是大罪,道友……你在听吧?”
陈西又点头,输入灵力的动作不断,青年体内的灵脉碎得不成样子,陈西又竭力直接向他的肌理注入生气。
熟悉的灵力在体内陌生地涌动,苗青有几分恍惚:“你们同她说是你们救的她,我心魔滋生入魇被当场斩杀。”
“不可能骗她的。”陈西又语气静稳,努力压住难过。
大叔佳也落进房间,探查完苗情状态回头看一眼苗青,开口:“我们为探查一只储物匣而来,你可有听说?”
苗青的面色还是不可挽回地倾颓,他试着再说些什么:“不曾。这样啊,那——”
仿佛一根弦绷断了,灵骨丧失导致的生机断绝来得猝不及防,陈西又按着的手转瞬变作死肉。
陈西又眨一眨眼,眼泪到底顺着面颊落下来。
大叔佳愣住,探头窥陈西又面色:“师姐,他自己愿意的。”
“不是,”陈西又声音轻轻,疗愈术法寻不得施术对象散开,她茫然地捏住手指,“我认得他,明堂弟子苗青,我幼时同师兄去明堂历练时见过他。”
她看看手,看看死去的苗青,语气懵:“我们应该算得上一句、旧识?”
彼时苗青不过十六七岁,逗小孩驾轻就熟,拿灵果哄人,十个有七个自己吃下去。
耐心同陈西又玩了一下午,才等到乔澜起师兄回来,少年懒散地抛果子点乔师兄:“哪家师兄把孩子扔别家门派啊,这要被我们明堂拐走了,到时可别找我们算账。”
乔澜起:“怎么可能,西又,回了。”
陈西又站起身,到师兄腰的小孩顿在原地想一想,将到手的三个果子放一个到苗青手心。
苗青大乐:“这不就拐得差不多了,下次再来玩啊妹妹。”
乔澜起面沉如水。
陈西又被拎走还回头笑:“好。”